陽光的味道

　　作家村上春樹出身於大阪和神戶之間的「芦屋」。在阪神大地震十週年時，他沿著成長的記憶進行了一趟從大阪到神戶的徒步旅行，並且寫成了遊記。文章很符合村上風格、交雜著中年大叔的碎念和作家的人文關懷，但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整趟從容的步行中唯一急迫／渴望的時刻，是在行程近尾聲時村上「好想吃熱熱塗著奶油和果醬的土司和咖啡喔」而到處尋找吃早餐的地方（而且找很久找不到）－－我完全能體會這樣的心情，讀到那一段時整個打從心裡笑了出來。

　　所以後來在神戶市的旅遊導覽書看到特別被列為景點的「にしむら珈琲」，說是「首開神戶市民早餐風氣」時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果然是村上春樹的故鄉啊。

　　にしむら珈琲中山本店，外觀十足氣派（賣咖啡有這麼賺？）。創立自西元１９４８年，每天早上八點半就開門營業，正港以早餐聞名。

　　推門入內，會有些時空錯置的奇妙感受，彷彿進到上個世紀某個大戶人家。迎面是穿著秩服溫柔微笑的中年管家、領著走進面積（在每個日本城市都顯得）太奢侈的挑高歐式空間（毫無疑問吸煙區更寬敞更明亮）、坐上厚重的有歲月痕跡的桌椅、用熱毛巾擦擦手、先喝杯水再慢慢翻看一頁頁用黑膠膜包好像一本家族相簿的menu。

　　等餐的空檔照例看人，老鋪裡果然都是熟門熟路、帶著一份報紙或一套自己的玩意兒，一早就在這兒吃喝磨蹭的當地人。地方大的好處之一，一人占據一桌也心安理得，之二，即使眼見其人吞雲吐霧屬於我的空氣仍算清新。

　　點的是培根煎蛋、奶油土司、沙拉和咖啡的カナディアンセット（Canadian Set)（加拿大人都吃這樣的早餐嗎？）；很平凡的組合，卻驚人的美味。沙拉是新鮮蔬菜配日本人擅長的薄而有滋味的醬汁，大約不會出錯。培根的香味和口感，讓我聯想到挑嘴的朋友若在此會說「這塊肉不便宜」。香鹹的肉汁與火候恰到好處的煎蛋一起入口，簡直就是為彼此而生的搭配。土司是法式的，皮脆而內有嚼勁，先抹好烤好的奶油香滑品質絕佳。我一開動就忍不住狼吞虎嚥，吃得簡直要把舌頭給吞下去。

　　早餐的堅強陣容已經證明聞名六十幾年的功力無庸置疑，但別忘了這可是家「咖啡店」。我幾乎每天都喝咖啡、但味蕾很笨只要不太糟都覺得差不多。にしむら這一杯卻是我第一次喝到咖啡有「天啊這真是太好喝了以後喝不到這麼辦」、背後彷彿有數百個小人在跳舞的感受。很小心寶貝地一小口一小口啜飲，喝了大半杯後因為好奇才把那一壺奶精加了一點進咖啡試試看－－

　　這一定是很貴的奶精！

　　質地和風味不太像是牛奶，而奶精這種以往認為只會破壞咖啡口味的東西，在這裡卻能讓咖啡這麼香醇！！我的觀念完全被顛覆了。

　　出來旅行前，床頭讀到一半的書是松浦彌太郎的「旅行的所在」；這個傢伙不巧也是個早餐偏執狂，會為了靠近想去的早餐店而勉強住很爛的旅館，而他的執念是「一頓好的早餐，會讓人想把一整個早上的時間都花在上面」－－這正是抵達神戶的第一個早晨，我的感受。

　　讀讀小說、寫寫字，或是像後頭的年輕男生攤了一整桌的功課。記得去上一下廁所，水準不輸台北任何一家五星級飯店。

　　整個氛圍都在說，留下來、多坐一會兒吧！

　　還有毯子。不過不是為了保暖（暖氣已經很強了），是給點了土司的客人不要吃得全身都是用的XD（真的是大戶人家的作風）。

　　此份早餐要價日幣１０００元，相同的內容即使是在東京都可以用大約半價在連鎖咖啡店吃到；但能吃到這一餐，真正會了解每一分錢都花得值得是什麼意思。

　　有這樣的咖啡店、賣了超過半世紀這樣的咖啡和早餐，大約就能感受到神戶這個地方、或是這裡的人，是什麼樣的氣質和風貌。

　　比松浦彌太郎幸運的是，除了吃到好早餐，我還住到了不錯的旅館。

　　十足歐式的外觀和內裝，有木門電梯和紅磚地板，卻是百分之百日本商務旅館的超值價格和服務。

　　畢竟這裡是神戶啊。（笑）

給可能會去的人：

註１：神戶にしむら珈琲官方網站。

註２：分店有九家，當天早餐在中山本店吃得太開心，逛完神戶後我又進了另一分店喝下午茶。咖啡和空間就稍微，差了一點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