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的味道

　　累積的哩程／城市／歲數越多，我有越多的疑惑，是關於離開。

　　在我，所有的離開，都是為了離開當下的生活方式。於是，千山萬水。而後，必然回去的原來的人生，好像又已經不是原來的人生。

　　疲憊時，想念那碗滾燙濃稠樸實無華的粥，那杯重重煙燻味的奶茶，走在那條會被櫻花雨灑一身的路，路面電車裡都是整齊安祥的老太太外面只有雪；想離開時，想的是香港、曼谷、東京、函館。

　　對生活一而再熟悉的進行式感到厭煩。而美麗浪漫的離開，卻也被營造成一種熟悉的進行式，隨固定的時間間隔啟動，抵達那些已知的所在，儀式般地教人心安──但是心底知道這似乎不叫離開。

　　人老皮厚了，也願意承認，其實沒有那麼多探險熱情。能適應一地四季的更迭，在街角注視同一扇櫥窗的變化，擁有一個固定地址的信箱雖然常被塞滿垃圾郵件，和城裡的人一起為某個事件──管他是選舉週年慶甜甜圈還是蜜糖土司──瘋狂，是我很認同的幸福。

　　第三十六個故事裡，薔兒說：你去過的地方比我多，但是，我的朋友比你深。

　　而我去過的地方，也是我交的朋友。

　　所以，即使在機艙裡好難過好累好想改了機票直接回台北，踏下飛機還是乖乖掏出港簽入境。總覺得非得多繞這一段，才算完成我的離開的儀式。

2010-09-09

雪梨的最後一個整天。任務是買貨，以及再放空。

走去市中心的路上，先找了看的順眼的咖啡館吃早餐。依照雪梨的慣例，出門下個街角就有整片明亮的玻璃窗和簡單乾淨的小方桌木椅。很多看不懂的菜名也是慣例。點了某種burger+Advocado吧我想，超．級．好．吃。炭火烤過邊微微焦脆的麵包，夾著煎蛋、薯餠、培根、小菠菜。每樣材料都不馬虎，薯餅和培根都香脆不油調味也正好。小菠菜(和一種叫Rocket的草)是雪梨的生菜沙拉裡最常見的蔬菜，Advocado是每家賣Breakfast的店都列上菜單的配菜，照著當地人的習慣吃果然是match的組合。

（Cafe in Vibe Hotel，推荐給下次要去雪梨的人）

嗑完堡之後，我在咖啡店裡坐了超級久。東張西望看裡面的客人外面的路人，讀桌上小立牌寫的澳洲flat white和latte及Cappuccino的分別，翻看各小桌上散著的一大落各式各樣的報紙，或是乖乖靜靜啃一下帶著飛來不想再帶回家的書，和咖啡店裡的其他人一樣很隨便很自在──而其實這是一家五星級飯店大廰的咖啡座。

　　2010-09-07

　　觀光夠了，打算接下來要放空。

　　出發來度假，原本也就只想找個價錢合理、氣候舒適的地方放空，初春的雪梨大約都符合。我的放空就是散步、喝咖啡吃東西、看小說，旅館所在的「Surry Hills」區域又特別適合這些事。這裡算是街景非常不「城市」的一塊，蜿蜒起伏的長長道路兩旁是無止境沿伸的獨棟維多利亞式民宅，大半是真的住家，也有很多是開在裡面的小小店家，包括從頭到腳的設計、家居的設計、不知道拿來做什麼的設計，以及很多很多的咖啡店和餐廳。（用力要比較的話，我覺得有點像Brighton，或是東京吉祥寺離車站遠一點的地方）

　　（看看照片，好像也和倫敦Notting Hill有點像厚？）

　　放空第一要先吃飽。目前去過的城市，還沒遇到像雪梨這麼容易吃到「All Day Breakfast」──就是台灣這幾年很流行、稍有名氣的店排隊排到死的Brunch。在雪梨街上亂晃，大概每轉過一個街角都會遇到供應全日早餐的咖啡店／餐廳。連我帶來的「Top 10雪梨」都列出十大早午餐餐廳，足見是雪梨人習慣而普遍的用餐模式。旅遊書上說很有名的Bills剛好就在Surry Hills這裡，禮拜天早上晃過去時就見識到整條靜靜的街上獨獨一大叢候位人潮塞在這家門口的盛況。仗著本人在度假，等別人的上班日再閒閒地去吃我自己的早餐正好。

　　也就順利在這天早上坐進Bills餐廳的小卡座。菜單遞上來一看，發現和我在台灣認識「蛋火腿培根起司麵包排列組合」的早午餐不太一樣（老實說到澳洲以來菜單上很多字我都不認識），反正出來玩就是嚐鮮，點了最貴的一道，裡面的重點「玉米，培根，番茄，菠菜」我都有看懂，端出來還是讓我在心裡小驚嘆了一下「噢」。

　　2010-09-06

　　雪梨第三天，星期一，旅館樓下的小咖啡店終於開門了。點了一份Cinnamon Toast配Flat White咖啡，剛好兩樣都是澳洲特有；土司和我們習慣定義的不太一樣，Flat White則是幾乎不打奶泡把咖啡和牛奶直接混在一起的做法。

　　（那個土司外層非常脆硬，整體走耐嚼路線。Flat White沒有很合我口味，不過澳洲咖啡真的都算便宜又好喝）

　　考察過當地熱門消費場所、看過代表性建築物，我的下一個「必去」，是雪梨水族館──也是村上春樹寫的，而且他其實沒怎麼推荐就讓我超想去，只是因為提到有．鴨．嘴．獸。

　　水族館在達令港邊，計畫是從離我最近的China Town搭兩站monorail過去。結果從中央車站穿過中國城（雪梨的中國城還蠻舒適可愛的，和很大很擠的橫濱那個比的話）後，我發現距離根本也沒多遠，沿著港邊慢慢走很快就到水族館了。

　　說真的，我覺得水族館應該列為一個城市的重要基礎公共建設，尤其是台北這種大半年不適合戶外活動的地方。在這裡面涼涼的、靜靜的、通過水的折射透進來殊異的光線。這輩子可能都不會和人類有交集的生物，在用各自奇妙的方式悠游地生活著。不管是日劇裡需要一點催化的戀人未滿、村上春樹和山本文緒小說裡需要療癒的平凡人生，或小孩放假找不到地方去的家庭，通通來這裡就對了。甚至展廳裡的陌生人都能自然發展出融洽的氣氛，比如說樹蛙那格乍看只有一堆雜草的箱子，就是旁邊捲毛高高的男生指給我看「There－There－」我才看到和草一樣綠成一片偽裝的小傢伙的。（微笑）

    （火車站旁的伊莉莎白街轉進來，經過小７、越南河粉店、泰式按摩店、小咖啡店，就是我在雪梨的落腳處）

　　2010-09-04

　  入境很順利，機場離市區爆炸近。雖然在香港起飛時的熱帶低壓暴雨到這裡換成初春的小雨，撐著傘拉著行李在與亞洲的溼熱截然不同的冰涼中徐行，仍算是愜意。尋到車站附近訂好的飯店，以當地物價來說，非常驚訝訂到的竟然是和曼谷落腳時一樣大的房間／大床。跟我台北的家幾乎一樣大的空間，同樣價位在東京大概只有三分之一。行李一丟洗完澡洗完頭，我一沾枕就整個昏過去，畢竟在這之前沒有好好睡一覺的天數，自己都算不出來了。

　　醒來已近日落，雨停了。出去散步，在旅館所在的Surry Hills小逛了一圈；雪梨中央車站邊，是這樣安靜的住宅區還蠻奇特的。

晚餐是在車站旁的熟食店買的炸魚塊和Pizza，這應該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炸魚，調味只有麵糊裡淡淡的鹹，肉的滋味卻新鮮有勁極了。想想台灣不會有這種東西，因為好吃的魚肉拿來這麼料理對我們來說太浪費了。另外在旁邊的休閒小站買了現打蔬果汁（我知道它是休閒小站是因為它整個店裡裝貨的箱子都寫著台灣）。這裡好像很流行這種飲料，到處都是健康果汁店；我親眼看著店員把一整顆蘋果、一整條胡蘿蔔和超粗西洋芹甜菜根等等一堆蔬果壓進機器裡變我的果汁，感覺超厲害喝完可能會像卜派一樣。

旅館是有網路的，一接上網頁卻要求付一小時八塊澳幣。老娘拔了網路線，倒頭上床看亦舒的芭樂小說，就又睡著了。

      （雪梨，從達令港monorail站面向市中心）

　　很怕夏天，旺季中的旺季。即便已經不知是第幾個年頭，月曆進入那幾個數字時，心總還是吊在半空中；在技術的瓶頸突破之後，是拉扯在爆量的壓力和自制力之間的耐心考驗，和因此難以預測的光怪陸離的突發狀況──多半和工作無關和人有關。但似乎，也漸漸不再在意那些所謂「負評」──那些不知道也未曾經歷我真正的工作情況的，也或許能將不正常的門診流量制衡下來的，對我的影響都絕對不會是不開心的。總歸，只對自己交代。

　　經驗是，越是疲憊／高壓到極限、越不會對自己好的日入而息；相反的是把時間花在網路上漫無目的的衝浪、遙控器檢視各電視頻道的無限輪迴，極盡消耗之能事。反正隔日的熊貓眼，都可以責怪天氣太熱很難睡。

　　旺季一結束就要開始的旅行，前，正是如此的身心狀態。

　　2010-09-01

　　颱風輕掃後的夜裡，看了期待很久的「父後七日」。哭得，狼狽地帶著滿臉面紙渣渣回家。客觀的話，會說片子的處理手法看得出生澀、轉折處有些唐突僵硬，畫面也算不上精緻。但是，如果也曾經伴著箱子裡不再有聲息的親人、一路提醒他上橋過河回家；如果也親手準備過紙錢紙房紙車紙僕人、滿心希望香煙繚繞中能讓另一個世界的他過得好；如果生活似乎也能正常過下去卻很難不被一個小細節引發的巨大悲傷擊中、不管是一段一起走過的路或是分享過的食物語言音樂氣味；如果拉遠的鏡頭孤單的身影，彷彿難以言喻無處不在亦無能為力的孤寂的模樣……